泰国政变：历史的无奈轮回
泰国政变：历史的无奈轮回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吴岳 既旦
军方政变这剂药恐怕难以根除因他信理念而产生分歧的矛盾根源。军方可以指派过渡政府、修改宪法、推动选举甚至是全民公决，但只要根本分歧不化解，草根依旧支持他信集团，精英中产仍然力顶民主党集团，泰国政治一旦回到民选阶段，又会进入周而复始的政治漩涡中。
自泰国军方2014年5月23日发动政变推翻看守政府以来，这几天局势又有了新的进展。
军方全面巩固政权
泰国军方在接管行政权后紧接着又接管了立法权，同时拉拢民众，清理他信的支持者。
24日晚，军方宣布解散国会上议院，接管立法权。军方发布声明表示，须由国会批准或上议院批准的所有法律事项将变更为须由“国家维护稳定委员会”领导人陆军司令巴育批准。至此，军方继接管政府功能后又接管立法权。但是同样也在当晚，在泰国南部北大年府连续发生13起爆炸事件，至少导致2人死亡，70多人受伤，爆炸发生在便利店、加油站等地点，并且有人向海军舰只射击。有媒体猜测认为，这代表着对政变的回击，泰国甚至传出前总理他信将组建流亡政府的消息
25日，巴育召开了“国家维护稳定委员会”的特别会议，会议决定向国家农业银行和私人机构贷款900亿泰铢，以支付英拉政府在大米收购计划中拖欠农民的上千亿泰铢的欠款。“国家维护稳定委员会”副发言人那他瓦透露，财政部以及农业和农业合作社银行将从26日起，在1个月内向全国八十多万参加英拉政府大米收购项目的稻农支付约920亿泰铢（约合28亿美元）的欠款。
26日上午，泰国陆军司令部举行仪式，接受国王任命陆军司令巴育为“国家维护稳定委员会”主席的谕令。巴育随后表示，将提名一位临时政府总理并组成内阁，但并没有透露临时政府总理提名及组成内阁的时间表。他还表示，将尽快促成下一届国会下议院的选举，但目前尚无何时举行新的大选的时间表，一切都将视具体情况而定。在局势得到缓和和改善前，将继续采取严厉的措施，因此仍有必要继续实施宵禁。
27日，泰国军政府发布公告称，从28日开始，宵禁时间从原先的晚10点至次日5点，放松到凌晨12点至凌晨4点，此前泰国旅游部门一直呼吁军政府尽快放松宵禁管制。同时，军政府下令农业合作银行开始向农民发放拖欠的大米款项，此前在反政府示威者的压力下，农业合作银行等机构拒绝向英拉看守政府发放贷款，并支付拖欠农民的大米款项。分析人士认为，军政府此举意在拉拢农民，并侵蚀他信阵营的民众基础。
巴育此前曾表示，在组织新一轮国会下议院选举之前，应首先推进全方位改革，“我们必须在选举前开展经济、社会和政治改革”。有分析认为，这已经透露了巴育的立场。同时，他还会继续进行军警的人事调动，削弱他信势力。
近日，巴育调整了多个部门高级人事，继续强化军政府力量，削弱他信势力。此前被巴育任命为政变班子顾问的国家警察总监阿敦被调任总理办公室顾问，泰国国家特别调查厅厅长达里·彭迪和国防部常务秘书长（次长）尼帕·通叻也被调离，两人被认为是前总理他信的铁杆支持者。同时还调动了泰国全国九大警区内的8位指挥官，进一步削弱了他信势力掌控的警察部门。《曼谷邮报》分析，巴育此举意在“净化”身边人员，强化军政府权力，巩固政变成果。
反对政变的势力也积极组织了示威游行，对此巴育称，将对示威者“加强执法”，违反戒严法的示威者将被送交军事法庭审理。在泰国，军事法庭为一审终结制，这意味着受审者将失去上诉机会。
上层斗争导致政变
“他信牢固地掌握了泰国社会下层民众的选票，通过选举已经无法遏制他信势力的发展。所以，传统势力只有动用军队，把他信及其代理人从执政舞台上赶下去。”
本次政变与2006年的政变极其相似，那次推翻的是他信政府，这次推翻的是他信的妹妹英拉政府。有分析认为，今年的政变可以说是上次政变的延续，其根源就是他信势力在执政过程中，通过政治和经济的结合，不断为他信家族以及新兴势力谋取利益，影响了泰国社会长期以来在政治和经济上占据主导地位的传统势力的利益，其中包括传统财团、官僚、军队、王室等。
泰国国家行政学院政治系教授派汕说：“他信牢固地掌握了泰国社会下层民众的选票，通过选举已经无法遏制他信势力的发展。所以，传统势力只有动用军队，把他信及其代理人从执政舞台上赶下去。”但是，在没有重新制定政治规则的情况下，政变导致了进一步的分化和对立。自2006年起，泰国出现政治危机，政界和社会均发生严重的对立和分裂，最终导致泰国军方于当年9月19日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他信政府。几年的政治纷争和社会分裂已经对泰国经济发展造成了很大影响。因此，备受外界关注的是，2014年政变后，能否确立稳固的政治体制，限制他信势力的发展，使泰国社会达到平衡。
2013年11月反政府组织发动示威，导致2014年5月最后军队发动政变，其关键就是涉及他信回国问题。由于他信已经被泰国司法系统定罪，泰国社会与军方的精英分子、保皇派人士组成的反他信势力不会赞同免除他信的贪污罪，让他无罪回国。而为泰党把大赦议题作为工作重心，势必遭到来自民主党和社会精英阶层的强烈抵制，激化已十分紧张的政治对立局面，使泰国政坛再次陷入危机。
泰国军队历来在泰国政治舞台上扮演着重要角色，泰国陆军既不隶属政府，也不隶属某个政党，只对泰国王室负责。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泰国陆军不仅实现了现代化，还取得了类似于政府缔造者、王室保卫者的双重地位，拥有事实上的最高权力。泰国国王普密蓬国王是泰国人的信仰。耐人寻味的是，历数泰国的政变，国王都选择了支持军方。一位泰国学者对笔者打比方说：政府和政党就像小弟，小弟不听话，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军队这个“大哥”就要出山教训它们。
在泰国陆军司令部的朋友告诉笔者，巴育出身于王室御林军，曾在国王和王后身边工作，对王室十分忠心。他经常在手腕上戴着纪念国王生日的手环。
据笔者对泰国政局的观察，将于9月退休的巴育发动此次政变，自己承担着一定的冒险、甚至“牺牲”，因为泰国将领退休后，只有依附政治势力、进入政坛，才能保持长久的势力。发动2006年推翻他信政变的颂提司令就是一例，他退休后成立政党，进入议会，但该党只有几个议席，在政坛并不得势，甚至参与了向议会提交涉及他信的特赦法案。所以，巴育的出手应该与国王或者炳·廷素拉暖等老臣有关。
巴育多次强调，为了重启政府职能，使国家面临的严重问题得到解决，政变是必要之举。但巴育并未明确表示军方将执政多久，只说“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作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最终的大选铺路。分析认为，巴育掌权的时间不会太长，在有关立法和政治改革的机构成立后，他将把权力交给一个临时政府。
这位军官对笔者表示，在军方和重臣的眼中，“几个月来的政治纷争，是泰国的慢性自杀”，国家的主宰者不愿意看到泰国陷入真正的混乱。
有分析认为，军方下一步的重点是修改宪法、进行立法、推动政治改革，打压他信派势力，为围绕于王室周围的保守派未来长期执政打下基础。而大选短期内不会举行，必须等涉及选举的政治改革完成之后，确保他信势力在下次选举中难以执政，才会安排大选。
但是长期而言，军方的这剂药恐怕难以根除因他信的理念而产生分歧的矛盾根源。军方可以指派过渡政府、修改宪法、推动选举甚至是全民公决，但只要根本分歧不化解，草根依旧支持他信集团，精英中产仍然力顶民主党集团，泰国政治一旦回到民选阶段，又会进入周而复始的政治漩涡中。泰国分析人士普遍认为，长久以来，泰国存在不同阶层利益分配不均等深层社会矛盾，并由此引发循环往复的社会动乱。军事政变只能短暂控制局势，对减少暴力冲突和伤亡有直接效果，但综观历史，政变无法从根本上终结泰国的政治伤痛。
泰国智库泰华农民研究中心主任召瓦对笔者表示，目前，政府投资的大型项目对泰国GDP增长作出约0.5%的贡献。漫长的政治权力真空期将对2014年的民间支出以及政府政策实施产生直接和间接影响。
中国躺着“中枪”
此次示威以推翻他信势力为最终目标，而在清除他信势力的过程中，打击与其有良好关系的国家，也是其中一项内容，与他信势力关系密切的中国也成为批评对象。
此次示威以推翻他信势力为最终目标，而在清除他信势力的过程中，打击与其有良好关系的国家，也是其中一项内容，与他信势力关系密切的中国也成为批评对象，在一些示威领导人的宣讲和煽动下，示威者逐步显现出对中国的敌视态度。
根据笔者在当地的观察：除了泰国政府和中国公司自身的问题外，在近期的泰国政治斗争中，中国不断被别有用心的人拉入其中，社会上针对中国的敌意不断出现，尤其在反政府示威者人群中更加突出。
更令人担忧的是，煽动对华敌意的，不仅是因他信问题迁怒中国的示威者，背后还有更深的政治势力把矛盾转移到中国身上，意图借机破坏中泰友好关系的根基，引起泰国和东南亚地区对中国的不满，遏制中国影响力的增长。
泰国国家行政学院政治系教授派汕对笔者说，他信被法院判处两年监禁，泰国社会不少人认为他信是侵吞国家财产的罪犯，而中国允许他信自由、便利地在香港、北京等地往来，容易引起泰国中产阶层和上层社会的不满，影响对中国的良好印象。
一些泰国民众，认为他信是在通过政治影响为家族谋取利益，是“卖国行为”，而与其进行经济往来的中国公司，是利益共同体，伤害了泰国国家和民众的利益。他们认为中国应该注意与他信家族势力保持一定的距离。
除了中国与英拉政府在政治和经济上的密切联系外，示威者也对中国媒体的报道表示不满。他们批评中国媒体在报道示威活动时，总是以中国在泰国的利益作为出发点，不能真实地反映泰国的民主政治。
必须面对的几个问题
一位泰国著名商界人士对笔者说，中国需要注重外交策略，要与各方面的势力保持良好关系。中国政府和外交政策，要懂得运用中国目前在世界上的地位，吸引东盟国家围聚在中国周围、支持中国。
此次泰国政治更迭，中国在当地的一些问题也浮出了水面。
据笔者了解，泰国的政客及其家族都会参与商业活动，以为其政治前途和政治资金提供保证，不少政客控制了当地的主要经济领域。
泰国开泰银行高层披斌建议，中国企业在泰国应尽量避免去依靠政府或权势人物，不要与政治人物走得太近。在政局动荡时期、政治纷争中，应密切关注时局，及时调整业务策略或做好应对准备，同时应尊重泰国员工的政治权利，倾听各方意见，避免表态选边支持或反对任何一方。他说，对于那些需要依赖当地政府的企业，或想通过政界人脉关系获得超额利润的企业，在政局动荡之际会面临较大风险。这些企业应采取分散风险的措施，以减少政府或人事更迭的冲击。
泰华农民研究中心副主任披蒙婉表示：虽然中泰之间政治关系好、两国合作广泛，但从经济上来看，中泰经济合作没有美泰经济深入和紧密，中国可以更进一步深化与泰国的经济联系，巩固双边关系，这对中国在东盟国家中的地位是有意义的。
在泰国发生政治动荡的过程中，不断出现美国的身影，美国驻泰国大使和美国政府多次表示“希望泰国通过大选维护民主制度”。有泰国媒体报道称，他信与美国存在商业利益，并且一直在通过游说集团推动美国出面调停。朱拉隆功大学政治系教授素叻对笔者说：“美国一直积极插手泰国事务，2011年大选前一天美国驻泰大使专程会见候选人英拉，表示支持，这次又积极插手泰国内政，这不仅是他信雇用游说集团游说的结果，也是美国意图控制亚太、遏制中国的努力。”
对于美国的插手，泰国民众已经出现反弹，有黑客侵入美国使馆网站，写下“不要干涉泰国内政”的言语。泰国武装部队最高司令塔纳萨也强调，“泰国的问题应该由泰国人自己解决，不希望外国干涉，不希望美国介入。”这不仅是对美国的反对，也是对英拉政府的一种反对。 美国《华盛顿邮报》曾刊登评论文章说，泰国的反民主示威应该遭到美国的严厉谴责，泰国反民主的军方可能因奥巴马对埃及军方政变反应软弱而受到鼓舞，奥巴马政府不应容忍政变，就像埃及那样，反民主力量的胜利只会导致更多暴力和动荡。报道称，英拉可以“借助”美国。
虽然大部分泰国人不希望美国干涉内政，但是美国对泰国的巨大影响不可否认。作为反政府示威者的领导核心之一，反对党民主党高层大部分在英美等西方国家接受教育，对于中国存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上的偏见，此外，支持反对党的泰国军队也与美国军方保持着密切的军事合作，是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传统盟友。如果反对派执政，可能采取更亲美的政策。
朱拉隆功大学政治系教授颂猜表示，虽然在亚太地区没有看得见的敌人，但一些小国家觉得存在潜在威胁，而关键时刻美国可以为他们提供保护。东南亚国家不愿选边站，但他们必须做出选择。亚太需要一个维护稳定的机制，但是东盟机制并不成功，所以本地区国家对于美国的一定程度的介入是不反对的。
一位泰国著名商界人士对笔者说，中国需要注重外交策略，要与各方面的势力保持良好关系。中国政府和外交政策，要懂得运用中国目前在世界上的地位，吸引东盟国家围聚在中国周围、支持中国。
泰国国会议员素坤对笔者表示，目前缅甸、越南、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对华态度出现变化，而且日本不断拉拢柬埔寨、老挝等国，作为东南亚地区的大国，泰国在东盟中具有重要地位。中国需要积极主动地推动中泰关系向深层次发展，并通过泰国这一枢纽，加强巩固与东盟国家的互利合作和良好关系，应对美国、日本在该地区对中国的战略遏制。
笔者接触的不少泰国各界人士都认同，中国是该地区的大国，作为同在亚洲的泰国，无论哪届政府执政，都必须保持与中国的友好关系，这对所有国家都是有益的。
泰国外交部次长西哈萨此前接受笔者采访时表示，中国的和平发展和经济持续稳定增长对本地区是重要机遇。在中国-东盟战略伙伴关系迈入第二个10年之际，中国和东盟国家应加强战略沟通，深化互利合作，打造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及责任共同体。泰国愿意在中国与东盟之间发挥协调和沟通的作用，进一步促进双方友好与合作，减少分歧和矛盾。
页:
[1]